宛陵霄少時在明月臺, 獻長生實際上被卿禹之親自教到了第三重。第四重往後，便都是他去了西嶺後，自己悟了些, 再想方設法從卿家人手中奪了些, 靠天才般的悟性和匪盜的做法結合修成如今這般的。

因此可以說，不少的卿家人和他有舊怨。但怨的盡頭，是歹人的挑撥構陷。若要計較下去, 錯的卻是他們。

於是，卿家諸老雖感到世事著實多變, 卻都不由放下覆雜心緒, 用心為宛陵霄註靈修補，修他過去自行悟法的不足處。

也是在這強盛的功法修補中，宛陵霄再次擡首。

修補前七重, 加上那明月山中的高法, 他只覺體內靈力充沛如泉, 游走間若羚羊掛角, 無跡可尋。

他在卿家長□□築的靈界中，飛向那奚沈之，再度射箭——

“刺——”

界破了。

宛陵霄躍“門”而入，但見奚沈之還在築法。

而他不是褚菁遙，沒有殺人前談話的習慣。

他一句話也未說, 靈蓄滿弓, 閑邪出, 黑影伴雷音, 盡數朝奚沈之剿去——

“宛陵霄！”奚沈之已變色。

而宛陵霄此次攻擊, 可謂竭盡全力和智力, 黑影如網, 密不透風地將二人罩住！

轟隆爆炸聲中，兩人不見身影。

——

嗡嗡，嗡嗡。

卿家諸老還在為宛陵霄護法，為他撐住來自千神塔的壓制。

而那明月山的“門”，卻搖搖欲墜。

“不好，方才那奚沈之的秘境，毀了門的穩定……”一位長老道。

卻見一道森冷青光出。那本在一旁養傷、並未參加護法的卿瀾兮，卻突然後背發冷。

這力量是——

熊槐津的“向背”和“陰陽”！

“父親！大長老！”

卿瀾兮作為唯一可行動之人，聽見這力量攻向了卿家諸長老和宛陵霄，拿起玉簫，兔起鶻落，撐出界，試圖擋住此攻勢。

“瀾兮！”

少許，卿禹之的慘呼。

——

明月臺下。

鐘閣主帶著龍閣修士，已速速趕來。

見一位傅家修士爬出千神塔，試圖引陣炸千神塔時，鐘閣主高喝一聲，龍閣秘翎衛便一擁而上，將其制住。

作為如今明月臺傷亡最小的勢力，鐘閣主一路交代不得亂傷人，一路控制亂局，直沖千神塔。

“卿大長老，龍閣來遲，見諒！”入千神塔時，鐘閣主大喊。

但見一道幽光倏然沖破天際——

“閣主，那，那是……”

鐘閣主面色鐵青：“熊槐津。”

——

惡魂之境。

褚菁遙落到虛空之下，身處地獄。

四周幻象，是人間，也是天災人禍。隕石如密雨般落下，而那人間的地上，生起了澎湃血海，湍聲洶洶，混著熾漿，熱氣翻騰，正燒著她和褚競翡的惡魂。

光靈也擊打著她——

“惡。善。惡。”

“惡結惡果。”

“善結善果。”

那四周幻象，竟又變了。褚菁遙細細數去，竟全是她和褚競翡作的惡。褚競翡濫殺無辜，她亦欺騙和毒害親友；褚競翡冷血殘忍，她亦如此，玩弄人心還得意洋洋。

“褚競翡，汝之惡，嗜殺，殘暴，冷血。”

“褚菁遙，汝之惡，貪婪，虛偽，不忠。”

褚菁遙只覺崩潰。這秘境中，竟是與自身有多少惡，便有多少惡化形為烈焰，對其進行審判。她被燒著，化為妖身，卻無力脫身。

看著在掙紮的惡魂，褚菁遙不由苦笑了聲：

“姐姐，我們……也算一對臥龍鳳雛。惡做太多了。”

惡魂，為純惡，做的惡事顯然比她多。

其被燒到瘋狂地嘶吼，褚菁遙手持上善，卻是看準時機，刺入了惡魂的靈體。

她的手指緊握長劍，在流血，不松手。她不放過任何一個能活命和殺死敵人的時機。

惡魂瞪著她，漸漸淹沒在了那火海之中。

而作惡的大繎，也在慘叫中隨之沈默。

“……”

她們都去了。

褚菁遙浮在火海上，還在浮沈中掙紮，竟不知此時該做什麽感想。

“姐姐，再見了。”她凝視著那火焰的深處。

她一向會壓抑自己的情緒，此時也仿若沒什麽情緒。

但褚菁遙卻也知道，她對褚競翡的情感很奇怪。似乎有情，但也只是因為對方是執念，且有時候與她很像。她對她大多數時候是無情的，正如她冰冷、疏離其他所有人。

褚菁遙卻只能陷入這亂念一瞬，隨即再度望向了天。她想尋找出路，但暗無天日下，那天道傾頹，她被火灼燒，竟真的察出生機的流逝。

什麽功法，什麽靈力的長進，現在竟統統沒有用，一切只看——

“只看善惡，憑什麽只看善惡？”

褚菁遙只要不死，便不會放棄，她把劍釘在石頭上，靈體虛弱，□□流血，她亦不屈。

“就如此世道，你們這些聖人、天道，憑什麽要求我善？”她嘶吼，眼中未落淚，卻仿若在泣血。

“善人是什麽結果？”

“……叔叔的結果。被人欺，被人踩，被人利用，一輩子都在受苦。”

“既然要求善，倒是善有善報，惡有惡報啊！”

褚菁遙出聲，是不服。她吼完，卻閉眼。她心知自己從無善念，只想過裝善，沒想過從善，她只相信握在手裏的權力。

她在一些人眼裏，或許卑劣，或許無情，但她絕不後悔，也不覺得她做錯了。

只不過，她不甘就死於這麽一個奚沈之之流引來的狗屁審判。

褚菁遙卻感到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。

“神人無功、聖人無名……”

“是道則進，非道則退……”

她耳邊竟又響起了囈語。

迷迷蒙蒙間，她只覺一只無形的手拉住了她。

一道空靈的聲音：“破。”

那烈焰巖漿倏然消失了。

清風襲來，褚菁遙緩緩睜眼，看到了遍地綠茵。她的血流到地上，那蔥蘢枝葉覆在她身上，卻漸漸地讓她的傷愈合了。

她擡眸。

一位白衣女子，以靈態現身。其五官本冷硬，身姿微壯，卻是霞帔雲發，氣質文雅。

對方笑吟吟地看著她，手中持筆，筆上篆書——

“獻長生”。

“這……”褚菁遙蹙眉，猛地意識到什麽，“您是？”

“我是卿無功。”那光靈道。

“神女？”褚菁遙震驚地起來，反應過來又行禮。

她最早是想通過在天星祭儀攪事見到神女，借此和南陵卿家聯姻，但事態多變，本以為不可再見，此刻見到，不由心中激蕩。

“你救了南陵，扭轉了南陵命脈，我自會幫你。”卿無功道，“你也不當是被這外來者帶來的汙七八糟的秘境審判之人，所以我拉了你一把，褚家的小輩。”

“而那審判，依我看，也是錯的，識你不明。”

“什麽？”褚菁遙不解。

“你幫了卿家兄弟，便是在幫南陵本被錯置的命脈扭回原位。我，當與南陵謝你。”

神女道，“我也以為，那審判，對你的判斷是錯的。你並非無‘善’。就如相助二兄弟破當年真相時，你心中本可以有更多算計，但你沒有。”

“你似乎，並非為那審判以及你自己以為的那般無情。”

褚菁遙緩緩蹙眉。

她只覺心中也浮起了一抹困惑，但化不去。

“我予你生。”卿無功道。

下一瞬，褚菁遙看見了明凈的光，其灌入她的體內，她看到了萬物生機，也看到長生。

明光灼灼，燦如星辰，她被推了出去。

——

千神塔內，一片亂局，破開的“門”中，惡象不斷。

然而，卻見那角道臺上，一道通明的光芒，刺破了洶湧的黑暗。

其似如水月華，又澄如玉宇，竟如神女的手輕輕撥來，撫平和推滅了場中的惡陣，覆在了眾人身上，予之護衛。

又見其如輕雲蔽月，將“門”後無論來自何時何地的混亂力量，通通安撫，推回原位。

“定眾生”。

此法中，竟可窺見禍萬物和獻長生的相融。

但與衛明珠相融後的毀世不同，此法，竟含生機勃勃之意。

只見萬物向榮，生機再生。

一位女子出現。

她衣袍帶血，對自己施展了清洗符，披上了鬥篷，便躍出。

正是褚菁遙。

澎湃靈力，讓眾人折服。

“殿下！”鐘閣主見她，當即行禮。

見龍閣之人已來到此處，控制住了局面，褚菁遙對鐘閣主點頭，表示讚許。

隨即，她再次看向遠方。

只見奚沈之倒在那角道臺下的屍海旁。

他的胸口被插入一支箭，四肢也被明月箭釘住，傷處可見骨，竟是生機在消散。

“菁遙……”見到她，他猛地提起一口氣，啞聲喚道。

褚菁遙走過去，凝視著這個男人。

“太傅，你要死了。”她平靜地說。

奚沈之道：“是，但我有話，有話想對你說……”

“對不住。”

褚菁遙卻打斷了他，語調溫柔似水，“曾經，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，但你一句不聽。現下，我也不想聽你說話了。”

她擡步便走。

“菁遙！”

奚沈之喚她。

褚菁遙卻未回頭。

“我愛……”

或許是命數已盡，或許的命運的作弄，奚沈之的話未盡，便失去了生息。

他的手，緩緩地落到了地上。

他死了。死不瞑目。

褚菁遙這才回首看了他一眼，卻未駐足，便又朝前走去。

前方宛陵霄，背著明月弓，正與卿家諸長老圍在一處，在凝視什麽。他蹙眉顰鎖，臉色亦有幾分蒼白。

察覺到她來，他回首，緊抿嘴唇。

褚菁遙過去，卻也吃驚地睜大眼睛。

“瀾兮兄長他……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大家不好意思，因為最近比較忙加真的要收尾最後了，暫時要隔日更一段時間。

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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